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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5章 第 12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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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5章 第 125 章

蘭殊一入坤儀宮, 寒暄過後,章肅長公主雙手握著她的肩頭上下打量了好一會,只見毫發未損, 心中甚慰。

“子彥那小子,還算是有用。”

庇護了自己心尖上的人。

長公主如此一句感慨,蘭殊怎會反應不出她所指何事, 心想她苦為人母, 孩子為他人走了趟鬼門關, 總歸要心疼的。

蘭殊歉疚道:“是我連累王爺了。”

長公主搖頭笑道:“又不是你拖著他去參加婚宴的。”

話罷,章肅長公主坐回椅子上,不由掩袖幹咳了兩聲。

這兩年,長公主的身子骨遠不及以往爽朗,太醫說是年輕時戮力勞心留下的病根,日後還需多休養, 少操心。

上一世,長公主便是累倒在了政務上。好在這一世, 朝綱穩固,接下來的日子, 她自是頤養天年的。

只不過眼下, 蘭殊一上前慰問, 長公主牽過她的手, 有意無意多咳了幾聲。

蘭殊眉眼關切,章肅長公主拍著她的手,“年紀上來了, 多多少少有點毛病, 無礙的。上回我到相國寺祈福,宏業大師說我還有的是好年頭。只是前半生操勞過度, 也該享一享兒孫福了。”

蘭殊一下聽出這是準備再給秦陌張羅娶妻生子,一時間沒有說話。

長公主續道:“不料安嬤嬤那一幫老的,心疼了我大半輩子,生怕我有個好歹,一聽相國寺給的批語這麽說,成天到晚,開始唆使我叫子彥那小子趕緊生一個孫輩出來,給我沖喜。”

“你說好笑不好笑,我兒子能不能生孫子孫女,又不是我能決定的。”長公主微微勾著唇角,目光定定落在了蘭殊的臉上。

蘭殊斂首道:“聽聞娘娘當年嫁給老王爺時,就是生了場大病,沖喜嫁的。”

她這話茬轉得十分順暢,長公主眸光一頓,回憶一下沖灌了腦海,吃吃笑了起來:“那次倒不是真的為了沖喜。”

“是我想嫁他想的不行,才故作大病一場的。不然怎麽一嫁過去,就活奔亂跳了呢。”長公主坦然一番自嘲,笑靨生花,慣來肅謹的面容,變得生動活潑起來,仿若回歸了少女時代一般,“當時母後知曉了我的心意,還幫著我掩飾呢。”

少年的長公主,在父皇母後的呵護下,何嘗不是擁著一段美好單純的少女時光。

但凡天地有人撐著,誰都喜歡在其中做個閑散快樂的人兒。

可惜世道,總是要人長大。

長公主嘆笑道:“所以你們這些小輩,得趁我們這些老的還健在,還能撐,好好過日子,不然等我們撂了,可不知還有誰能給你撐腰了。”

蘭殊總覺得她話裏有話,垂眸沒有吱聲。

小姑娘裝傻充楞,長公主也不強求她回應,輕嘆一息,回憶中訴說自己生平最後悔的事,就是在秦葑最後一次上戰場前,仍然還在和他賭氣。

正所謂,一入宮門深似海。秦葑在遇到章肅之前,對此理深以為然,曾對外公開言論絕不娶皇家女,寧願尋個普通女子過簡單的日子,也不入皇室受那氣。

那時的他,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。

若非那一個雨天,皇城樹下偶遇,秦葑大抵會順從家族的意願,同表妹結親。

可有的人,在出現的那一瞬間,便將你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。

直到遇到了章肅,秦葑才明白了什麽是心動,以及喜歡一個人的心情,並不可控。

可章肅後來知曉了他年少時“誓死不娶皇家女”的輕狂言論後,這件事就成了她撚酸掐醋的刺。

加之這門婚事本就是她先主動要求,聖旨賜婚,心中更是不平起來。

是以,時不時鬧點別扭,她便要拿來說事,覺得秦葑只是畏懼皇權娶的她。

那一日,他們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矛盾,往事重提,她又翻了舊賬,卻再沒等到秦葑回來哄她。

愛人為國捐軀,章肅長公主一人獨個撐到了現在,驀然回首,兩人陰陽兩隔,那隔了數千日夜的“小仇”,還是沒有解開。

其實這麽多年的恩愛,長公主又豈會不知秦葑的真心,可憾女兒家一時使的小性子,竟成了他對她最後的記憶。

留在他眼裏的,的確是個刁蠻任性的皇家女。

章肅長公主唏噓不已,起身朝簾後的書案前走去。

蘭殊隨在她身後,看見她伸手撫起案幾上的畫作,畫上描了一個儀態頗為瀟灑的男子背影,佇立在了一座白石橋頭。

橋下水光粼粼,卻照映不出任何倒影。

蘭殊長睫一挑,只見畫卷的右上方,附著即興題的兩行詩,“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裏人。”

章肅長公主說這是她偶然在夢中看見的畫面,只覺得這副背影同她的亡夫十分相似,便畫了下來。

蘭殊呆呆將那畫看了片刻,驀然回想起自己之前伏在床頭照顧秦陌,與他閑話解悶,曾聽他講訴了昏迷時的一場夢境,他游蕩了一圈地府,十分邪乎的,遇見過秦葑。

這橋,在夢裏是奈何橋,這是忘川水。

蘭殊同長公主轉述著秦陌的夢境,幻夢中,秦葑一直在橋頭等她,“他說,他還有話沒和你說完。”

長公主唇角的笑容僵了僵,默然良久,雙眼忽而蒙上了淚光,苦笑道:“我知道他想說什麽。”

她是他心裏的唯一。

無論反覆鬧多少次別扭,他總會不厭其煩把她哄好的。

長公主細細撫上畫中那道頎長的身影,不由呢喃著,罵了句“傻瓜”。

“我也想早點去見他,可恨我還有很多事沒做,也還沒有見到秦家後繼有人,沒臉去見他。”長公主嘆息著,將畫卷放下,“看來我只有死了以後,才能去同他和好了。”

蘭殊聽來不由有些傷感,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樣的話安慰她。

長公主看了她一眼,卻又笑了:“誰年輕的時候,沒有犯過傻呢?人生無常,等真到了生死相隔,才明白自己的真心實意,悔之晚矣。”

蘭殊擡起眸,只見長公主正定定地看向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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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城馳道,打馬聲呼嘯而過。

斜陽映柳,坤儀宮內,香爐輕煙裊裊,伴隨著一道熟悉的腳步聲,秦陌風風火火邁進了門。

長公主明顯該說的都說完了,一見他,轉頭便說自己到了更衣的時辰,將他倆一並打發了出去,“來都來了,不如到後花園裏,聽聽司樂新派的戲曲。”

再過五日便是八月十五,中秋佳節。

將士難得歸家,今年皇城滿朝同慶的中秋宮宴,準備提早設下,為得就是讓文武百官,在佳節那日,不用特意入宮,可以休沐在府,陪家人吃席賞月。

眼下戲園正在彩排,長公主讓蘭殊去指點一二,選她喜歡的曲子聽。

通往後花園的青石小徑上,蘭殊一路都有些沈默。

說是說不想強求,可真到了這會,秦陌又很想知道她的態度。

轉過假山石,秦陌見她還在出神,輕彈了一下蘭殊的額頭,一本正經詢問長公主同她說了什麽。

蘭殊如實相告:“公主娘娘覺得你老大不小了,成天到晚在外頭瞎折騰,不叫人省心。希望你早日成婚,延綿子嗣,趕緊給秦家留個後。”

“留個後?”

“嗯。”

秦陌雙手交疊,嗤笑一聲,“她倒是想的美,有說怎麽解決嗎?”

蘭殊撇過了頭,“沒有......”

“沒有,沒有她找你去做什麽?”

連留後的話都出來了,到這個份上,除了叫她知恩圖報,以身相許,長公主還能以什麽原由找她。

秦陌要是還聽不出這話外意,才是奇了怪了。

蘭殊遭到他不留餘地的視線拆穿,噎了會聲,扭頭,幹咳了咳道:“雖然你為了我擋箭,可我也為你擋過,他們不清楚,你是最清楚的。”

“我們倆之間,頂多算扯平。”蘭殊揚起了下巴,“所以......”不存在誰要報答誰的說法。

“所以,按恩情,理當我先以身相許,你再接著?”秦陌接住她話尾的空白道。

“......”

蘭殊不知道他的腦回路是什麽構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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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國他鄉漂泊數載,昌寧許久不曾看戲,一早便端著瓜子花生,來到了戲臺前。

遠遠只見禦花園內,蘭殊分花拂柳,疾步而來,一張白生生的芙蓉面上,莫名透出了一些不自然的紅暈。

昌寧擡頭一看,臨近黃昏,夕陽毫不刺眼,也不曬人,那紅暈,定是被人招惹的。

而那羞惱大美人的身後,恰恰跟著一道頎長熟悉的可惡身影。

眼下這一個追一個逃,匆匆走過她面前,昌寧忍不住譏笑了兩句,說他倆不像是分手多年的夫妻,倒像是剛認識不久,彼此嬌羞的小情人。

秦陌不甘示弱,唇角輕勾,反嘴便回了句:“總比有人還沒過門,已經是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樣好。”

就昌寧與傅廉的狀態,可不就是相伴十年的老夫老妻樣。

昌寧再度強調:“我與他合法合規,合法合規!”

話音一墜兒地,昌寧氣鼓了腮幫子,拉著蘭殊便想離開。

禦花園另一頭,李乾正好召集了一群新科進士在給新修葺的水榭題詩,昌寧口口聲聲要帶蘭殊去看俊俏兒郎,順便結交一下,方便以後相個親什麽的。

她這話成功刺激了活該千刀萬剮的秦某人,他眉眼一沈,當即拽住蘭殊另一只手臂,劫人不許她離開。

“做什麽做什麽,人跟你有關系嗎,光天化日動手動腳,成何體統?”昌寧伸手就要過來拍他的鹹豬蹄子。

秦陌一眼都沒多給她,誠懇地望向蘭殊,“你之前答應過我,回京陪我去逛夜市的。”

她確實在他傷口未愈卻企圖起身的某一刻,為了哄他乖乖躺著,隨口應下了他那麽個好似隨口一提的要求。

蘭殊回憶了番,似有若無地唔了聲,一個“但是”還沒墜地,秦陌便道:“我今天就想去。”

話音甫落,昌寧手掌猝然一空,還沒回過神,秦陌已經拉著蘭殊朝著宮外去了。

昌寧只得對著他的背影跺了跺腳,冷哼了聲。

轉首,只見她守在藥理室的小藥童,滿頭大汗地疾步從長廊轉來,似驚似懼道:“公主,那燈罩上的香,驗出來了!”

昌寧神色一凜,忙將瓜子花生一拋,緊隨他身後離去。

時近中秋佳節,東西市的街邊廊下,早早掛上了排排的彩燈。

走過長橋,街上人潮如織。

沒過多久,蘭殊手上就多了一包糖炒栗子。

秦陌素知她的脾性,逛街手上不拿點小食,絕對談不上舒適。

以前只是礙於閨秀的風範,如今他倆已知根知底,她的那些小習慣,他統統都想給她慣回來。

蘭殊跟在秦陌身後半個身型的位置,同他緩步走入了人潮之中。

一路閑聊瞎逛,他們逐漸走到了最擁擠的道路上。

周圍越發摩肩接踵,蘭殊側身堪堪避過了幾個手握糖人的小孩沖撞,心中悄無聲息地舒了口氣,秦陌的手,從前往後探來,一壁接過她手上的油紙袋,一壁試探性地握住了她的手心。

蘭殊的手纖細小巧,秦陌不過一攏,便可完全控在掌中。

蘭殊擡起頭,秦陌一本正經道:“怕你走丟。”

“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蘭殊忿忿輕喃,掙了兩下。

秦陌手勁縮緊,不許她逃離,眼底漾起了溫潤的笑意,“我是,我怕丟,你牽緊我。”

蘭殊被他緊緊握住,兩人一高一低的身影,在人群中穿梭而過。

四周,華燈初上,絢爛斑駁的燈暈收在秦陌深邃的眸眼裏,將他周身所有的威嚴冷厲,化入了夜色的柔和之中。

重歸故裏,長安城的一切好似都沒什麽變化。只眼前這樣溫柔的一副姿容背影,與她以前認識的那個冷面少年郎,簡直不似一個人。

蘭殊盯著他唇角的笑痕不由恍了一會神,忽而想起他們成婚後的回門那天,他一路上冷冰冰透人心骨的模樣。

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,便是牽她下車的手,都是布滿了不情不願。

哪是如今這般捧著蜜罐等她往裏栽的形態。

蘭殊直接將所思所感脫口而出。

秦陌僵了僵,攏著袖子不自在地咳了一聲。可算明白為何古人總愛說不是不報,時候未到了。

他們正好走到了曲江的楊柳堤旁,秦陌停下了步子,轉過頭,聲音沈穩平淡,眼神卻飄忽了下,“當時主要是一回牽女孩的手,指尖有些發顫,為了掩飾,就只能擺出一副更加冷漠的神色。”

蘭殊睨了他一眼。

秦陌臉色難得幾不可聞地紅了一瞬,嘆笑了聲,“少時不知情動。如今想想,那會兒確實愚昧無知的很,非常後悔。”

蘭殊追問道:“後悔什麽?”

她這顯然是不裏裏外外剖出一層他的心裏話,便不算過了。

秦陌的頭皮有些發麻,凝向她,看了良久,悵然道:“後悔沒讓你在我最好的年紀遇到我,後悔,竟讓你陪著我長大。”

秦陌不止一次幻想過,假如他同蘭殊是同一刻從前世回來,他們的境遇,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。

他肯定從一開始,就將她捧在了手上。

可老天爺哪有那麽偏的心,給了他重來的機會,又豈會一點代價都沒有。

蘭殊盯著他沈痛的眉眼,略有一刻的楞神,轉眼,秦陌擡起她纖細的玉手,朝著她的手背,親了一口。

“你......”

秦陌唇角微勾,“為我當初的不識趣,賠禮。”

賠——禮?

你確定不是趁機占便宜?

蘭殊一下鼓了腮幫子,不給他找點不痛快,心裏簡直過不去,她左顧右盼,指向了對面大排長龍的蜜餞鋪子。

“栗子吃完了,我想吃松子糖。”

秦陌道:“那你在這等我。”

蘭殊輕輕嗯了一聲,秦陌大步流星朝著對街走了過去。

蘭殊站在原地等了會,百無聊賴間,望見河堤柳下,有一個小販,擺起了臉譜攤。

蘭殊盯著他剛掛出來的一副面具,目光不由凝滯。

夜光籠罩中,蘭殊款款走向小攤前,伸手,摘過了架子上的那副黑白小狗面具。

這面具畫得十分可愛,令她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小狗。

蘭殊看著心喜,將它握在手中觀摩,唇角輕挑,還未勾至耳邊,又散了回去。

腦海中忽而閃過了另外一副畫面,同樣有一副面具,同是小狗,面相卻畫得十分滑稽。

可,正是她的膽小鬼。

她何時為它畫過這樣一副嘴臉?

蘭殊晃了晃腦袋,一時之間,她眼前仿佛又閃過了一道四腳黑影,咧著利牙從密林中竄出的畫面。

蘭殊腦海中一片模糊,激得太陽穴猛地來了一陣刺痛。她緊捂了下額頭,身影略有晃動,無意間,撞到了旁邊路過的行人。

蘭殊抱歉著扭頭一看,瞳仁猛地一縮,眼前恰好來了幾個從突厥而來的求和使臣,身後跟了好幾個帶刀侍衛。

他們只是久聞中原的繁華,尋空出來逛了逛夜市,見蘭殊致了歉,略一頷首,便徑直朝著前方離了去。

蘭殊的目光隨在他們身後,呆呆註視著那些突厥侍衛的打扮,腦海中一下閃過了當年也有這麽幾個裝扮的士兵,曾在船上圍堵一位少年的畫面。

蘭殊的手不由捂上了心頭,一時不知眼前的到底是幻覺,還是真實的記憶。

她怔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,直到聽見一聲意外落水的聲音。

蘭殊猝不及防回頭,只見橋頭之上,有個小孩不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,擠掉入了水裏。

橋上響起了驚恐的女子呼救聲。

秦陌剛好提了袋松子糖從蜜餞鋪子出來,遠遠聽見橋上喧嘩不安的人聲,回過首,只見那乖乖站在長街對面的女孩,一猛子朝水中紮了進去。

松子糖慌亂從手中灑落,兩道撲水聲,相繼從水面傳了開來。

蘭殊水性極好,不一會便拉住了那失足的孩童,抱著她緩緩朝水面游去。

水上的月光皎白如練,映在水中,猶如一道指引的光芒。

蘭殊仰起頭,只覺得這般畫面異常熟悉,一瞬間的楞神,仿佛在水下,看到天空中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天燈,從兩岸升起,慢慢向中心凝聚。

緊接著,是她的膽小鬼,一道模糊又清晰的狗影,心急如焚地站在岸邊狂吠,踱步不安,緊跟著水流,追向順流而下的她。

迷迷瞪瞪中,蘭殊低頭一看,驚駭地發現,她懷中抱著的,並不是一個女娃娃,而是一位,同齡的少年。

蘭殊心口大震,丟失的記憶一並如潮水般湧來,昏的她四肢發軟,上浮的身子,一時有了下沈的趨勢。

頭痛欲裂中,卻來了一道流水般的身影,一把抓住了她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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